SERVICE PHONE
18632604608发布时间:2024-09-07 09:19:48 点击量:
陳永海 天心的源流及影響初探作为一种主要应用于驱魔和治病的咒术,天心地位或者比不上各种雷法,但是影响恐怕更大,明朝的宁王朱权就曾经称它为各种道教咒术的祖宗。天心的痕迹,今天还可以在和香港的汉族和广东的瑶族地区看到。它对宋朝以来的道士衔头影响也很大,所以研究天心,有助于了解今天还可以实地观察的道教仪式。
宋代的道教作者将天心的主要元素总结为“三符二印”。所谓三符是“三光符”、玄武“黑杀符”和“天罡符”。三光是指日、月、星。其中的“星”,尤其在所谓“三光气”里面,是以北斗星座的破军星,也就是“天罡”为代表。“天罡”看来是当时的一个新的咒术元素。至于玄武和黑杀,是跟北方或北极星有关的四圣之中的两个——其余两个是天蓬和天猷。文献上出现四圣这词,很可能始于宋代,但是天蓬和天猷在6世纪早期陶弘景的《真诰》的一段咒语里面已经作为“北帝”以下的驱邪神出现了。同一段咒语也出现于天心的最早结集之一。这是天心的一个比较古老的元素。
“二印”之中“都天主”据说是天师张道陵的众多衔头之一。宋代道士如下文要提到的金允中,认为天心是张道陵得到的启示的一部分。这颗印可能是天心跟张道陵之间唯一可见的关联。“北极驱邪院”中的“北极”,是指中国天文学视为众星的中心的北极星,或者是相应的神灵北极紫微大帝——就是天心文献所谓的“天心”。据说天帝特别设这个“院”由北帝管理,负责执行所谓“鬼律”,包括审判鬼神所犯的罪行,帮助善者和驱除,防止灾害。
北极驱邪院有所谓的将吏。不同版本的天心将吏名单差异很大。相同的将吏主要是捉、缚、栲、枷(以职能言),及崔、卢、邓、窦(以姓氏言)四者。
天心另外一个重要元素是运用三光气的技巧,即吸取和运用日、月和天罡三者的气的方法。这里面牵涉吸取对象方位的确定。其中太阳方位的确定依靠时辰与方位的对应。这就是十二地支所代表的对应:十二地支同时代表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和太阳当时的方位。月亮方面除了以一天为周期的运转之外还要加上以一个月为周期的运转。天罡在一年每个月份黄昏时的指向,中国天文学上称为月建。它的方位是以由月建加上每天十二个时辰的周期来确定的。吸取三光气的时候还需要“存见”吸收对象的光线颜色和其他外观,并且要祷告、念咒及按触适当的指节。宋朝以后“内丹”对咒术有很大的影响。天心也反映了这种发展。某些版本的天心包含这样的方法:在黄庭混合预先储藏于身体不同器官的三光气,并将合成的气运行经下关、上关、中关、泥丸、明堂,最后储藏于丹田。
天心一个引起争议的特征是采用了很多的官僚语言。官僚语言本来是各种道教仪式当中很普遍的情况。施行道教驱邪咒术的人称为“法官”。南宋著名道士白玉蟾就曾对他的们谈过,修道好比隐逸球盟会,行法好比做官。道教仪式之中使用的印,也是官僚语言的一部分。与白玉蟾同时代的金允中在评论道教仪式文件中印文的使用的时候,就是拿世俗官员在其文件中使用印的情况来做比照的。我们以后会提到的《道门定制》批评当时的道士仿效世俗官僚,对神灵发出傲慢带恐吓性的文件。这本书后来的编者也批评某些师傅向门徒授予所谓的“诰”。据金允中说,这种做法只见于天心。
称行使天心的人为“行法官”,只是一般的道教习惯。天心更进一步,规定每年评审行使天心的道士的表现,合格者得到更高的“官阶”,初学者得到箓和“诰”。天心的一些文献列出了执行者的衔头,由右、左判官开始,包括“大夫”、“尚书”、“御史”和“仙官”等级别,并且采用了九品的等级制。
天心对“诰”的使用受到金允中的批评。他认为所谓的“诰”并不是真的由天帝颁授,所以不合法理。他视之为将世俗的制度(“世法”)引入道教的实践,并且赞许后来的路时中在新版本中对天心这个错误的修正。
天心还规定了,低层神灵和“兵将”如果拒绝执行命令,疏忽或枉法徇私,“法官”可以按情节轻重加以杖打、流放、囚禁和处死等刑罚。金允中说“天心”在这场合采用的“杖”和“徒”两个名词,是大约956年开始出现,远远迟于被认为“天心、”形成的时代即天师张道陵的时代,所以是跟它的形成时代相矛盾的。
把金允中对璇玑派的批评拿来比对,金允中等道士对天心的批评的性质就比较明显。金允中虽然指出天心的不合理和与“历史”不符的地方,却不质疑天心本身的正统地位。这跟金允中指出璇玑派采用红布包头,头上烧香等“巫”元素,视之为异端的时候,态度完全不一样。金对天心作的种种批评不过是对正统的改正意见。
《道藏》收录的天心文献之中,年代可知的,最早是1115年道士元妙宗编的《太上助国救民总真秘要》。这部书说有一位饶姓的人(名字没有提到),先得到神明传授符箓,后来又得到一位谭紫霄教导有关的秘法,创立了天心。书里说天心在近代以道教咒术救人的道士中间特别盛行。
另一本天心的文献,邓有功编的《上清天心》和关于今天浙江省内的道教名胜华盖山的传记结集《华盖山浮丘王郭三真君事实》,对那次神授符箓的经过有更详细的叙述。根据这些叙述,天心是作为一本在华盖山掘出的书首次出现的。得到这本书的宣示的,是抚州临川人饶洞天。他当县吏的时候处事公正,上天知道了他的善行,所以授给他符箓。公元994年的一夜,饶看到华盖山山峰有五色的异光升起。翌晨找到发出那些光的地方。那正是几位神仙曾经显现过的一个坛的位置。他掘地三尺深,找到一个金书箱,里面有一套“天心”的秘典,“称为”。饶虽然得到那套书,却不知道使用的方法。后来有神人指引他去向谭紫霄学习。饶在谭的指导下见了泰山的山神,得到一颗印和泰山神兵的协助。饶便成为天心的第一代祖师,并得到“正臣”、“日值元君”和“北极驱邪院使”这几个称号。他因为行使咒术成绩显著,声望很高。有几百人从不同的地区来当他的门徒,他成仙之前把天心传给其中一位。到编《上清天心》的邓有功已是第四传。
邓在他的叙述里面提到从周朝到魏晋的多次道教启示,包括张道陵得到的那次启示。他没有声称天心跟张天师有任何关系,反而说天心是唯一起源于宋朝最盛时期的道教咒术。他把华盖山称为天心的“本山”。当时没有道士住在该山。至于当时什么地方有天心的传授,我们从他为另一本书写的序里可以知道一些。
陆游(1125~1209)的《南唐书》在《列传》部分有谭的传记。那段文字称他是泉州人,很小就当了道士。而谭是靠另一道士陈守元,而不是饶洞天,掘得的秘典学到天心的。据《资治通鉴》的记载,陈在闽政权里面很有影响力。而谭本人也是闽王尊奉的道士。《南唐书》说秘典里包含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的符文。谭掌握了这套方法,应用于驱邪和治病卓有成效。跟他学的有一百多人。在陆游的时代,“言天心法者皆祖紫霄”。谭用法术帮一位佛僧碎石的故事,大约与《南唐书》同时编的《三洞群仙录》也有引《神仙传》的记载。
元朝的《历代神仙体道通鉴》里面,关于谭的一条相当长。说他生于金陵,以一百五十岁的高龄死于公元970年。他在江西的一座山上成为道士,得到“异人”传授一种咒法——名称没有提到——凭此得到很高的声望。这种咒法包含牵涉北斗星座的方法,灯火的观察和符的运用。北斗和符文是各种咒法中很普遍的元素,“观灯”在《道藏》里面,却似乎仅见于天心。谭后来到了闽政权的范围,得到统治者颁授许多尊贵的称号。闽亡后他回到金陵,南唐的统治者给他类似的荣耀。他后来迁到江西庐山,后主从那里把他召到宫廷,逗留了一段时间。这篇传记里面提到他在使用咒术方面的一些光荣事迹。其中一件发生于960年。虽然传记的内容跟《南唐列传》颇有出入,但是它的最后一段引用了后者的内容。
以上这些记载都把天心跟福建和江西、浙江等地,尤其跟谭紫霄和陈守元有密切关系的福建连起来。但是天心不但有尊贵的“历史”,风格也明显不同于红布包头,顶上燃香的“巫”传统,不能混同于“民间”传统。
天心很可能在1104年由第三次被召入宫的三十代天师张继先介绍了给朝廷。据历代天师的传记《汉天师世家》说,那次宋朝皇帝向他问到“道”跟“法”的分别,他就介绍了“天心荡凶诸雷法”。虽然这句话里面的“天心”指的不一定就是天心,我们有别的资料显示张继先跟天心的确很有关系。邓有功的《上清天心》包括了九道名为“骨髓灵文”的符文,据称就是张道陵用来治鬼的。这个文件还引用了一段据称是张继先的话,说在张道陵的时代以后,世人都不晓得这个方法,直至张继先重编符文和有关的秘法,它才重现于人间。
这些符文会不会是本来不属于天心的,后来引入的材料?这一点可能永远没有答案。但是天心跟张天师家族的关系是13世纪已经确定的。跟张继先大约同时的路时中,也提到过曾于1126年跟他交换天心的心得。另一份天心的科本《上清北极天心》(没有注明编者)把天心说成是张道陵得到的启示的一部分,而完全没有提到饶洞天或者谭紫霄。它引用了一段据说是出自张继先的话,里面提到天心的两颗印的名称。
张继先那次晋见宋帝之后十二年,元妙宗编成《太上助国救民总真秘要》,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天心编集。元妙宗是奉召到徽宗朝从1115年至翌年收集和整理道教经典的两名道士之一。他自己说过去三十年到处求师学道,后来住在南阳以符水为人治病多年,治愈了无数的人。他觉得当时已经收集,准备收入《道藏》的材料里面,很缺少治病和其他实用咒术的书。
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他便把自己学到的天心编集起来,收进《道藏》。虽然他编成的《总真秘要》十卷之中只有两卷以天心为标题,跟别的天心材料对比可以看到《总真秘要》其他各卷同样属于天心。
据南宋道士金允中的《上清灵宝》说,路时中在绍兴(1131~1162)之初“再造”天心。宋代笔记小说《夷坚志》说他在政和年间(1111~1117),十七岁的时候得到异人传授符法。该书中提及他的共有七条。同时代人撰的《泊宅编》也有类似的记载。这次“再造”的结果,包括收录在《道藏》的《无上玄元三天玉堂》。那本书里面有时称玉堂为天心法,而且事实上包含天心的许多重要元素,却只字不提谭紫霄和饶洞天。书里说玉堂来自仙人赵升——传说中张道陵的门徒——的启示。据说赵升把秘籍藏在道教名山茅山顶上,几年后路时中便到那里找到秘籍。路时中说自己在1126年曾跟天师张继先一起研习这份秘籍,不过自己成绩比较好。路时中将两人成绩高下的分别归因于命运。他的精英倾向同时表现在要学习的人先掌握类似内丹的呼吸技巧,说一旦掌握了呼吸技巧便无须使用符法也可以达到符法的功效。
从大约1201年四川道士吕元素和他的门人编的《道门通教必用集》和《道门定制》,我们可以看到天心在道士间的广泛影响。吕元素在《必用集》的序文里面说自己从京师得到一批道教仪式书本,并以此为编写的基础,《必用集》指出在“发表”仪式里面的一些源于天心的步骤,并且说这已是普遍接受的做法。吕元素编成于1188年的《道门定制》有一个大型醮典的神灵名单。在“神仙”一栏包括了谭紫霄和饶洞天,称为“传教”者。在另一栏里面包括了两个名称提及天心的星宿神。这个名单之前有真宗朝大臣王钦若为自己编来进给宋朝廷的醮仪神灵名单作的序。我们不能确定名单中有关天心的神灵是王钦若原编已经有,还是吕元素编的时候加进去的。《道门定制》的最后部分,还有一份“北极驱邪院”名义的牒文。
稍晚的金允中的《上清灵宝》在论述中也频频引天心为例。在论及用印与派别传统的配合的时候,灵宝和天心是作者加以肯定的两个派别。可能同时的《灵宝玉鉴》提到正一(和?)天心的仪式。
著名的白玉蟾对天心的传播看来也很积极。这位活跃于广东和福建的南宋道士在一份1218年的仪式文件中列出九位门徒的道教衔头,其中两位称为天心的行使者,三位是“驱邪院”的官员。这个“驱邪院”当是指“北极驱邪院”,派生出天心两印之一的天上的权力机关。白玉蟾本人有时也自称是“北极驱邪院”的官员。有关唐人颜真卿和李冰阳都成为“北极驱邪院”成员的说法,据说也是他提出的。
邓有功的《上清天心》当在1261年之前不久编成,因为我前面提到的一辑华盖山文献里面有一个小注,提到“今邓有功”和他的编集。该辑文献有两篇序,前者年份是1261年,后者年份是1407年。后一年份跟邓有功作为994年以后的第五代天心继承人不相符,小注当是1261年编集时所加。到了邓有功编集《上清骨髓灵文鬼律》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四个华南不同地区的重要道观找到五个不同版本作为编集的材料。这些道观包括洪州的西山玉隆观、江州的庐山太平观、南康军的简寂观和舒州的灵仙观。足证当时江西及邻近地区天心在道士间的盛行。
在明朝宁王朱权编集于1444年的《天皇至道太清玉册》里面,天心的三个版本,即《上清天心》、《北极天心》和《无上三天玉堂》,列在二十九种道法的前六种之内。朱权列出相应的“箓”的道法也是六种,天心也在内。他称天心为“万法之祖”,适合初学者。他把路时中的玉堂法视为天心的堂奥,谈到玉堂法的五个级别的时候,朱权将天心分配给初学,较高级的奥秘限于“官君子儒墨俊士”,把他视为仅为逃避穷困而学道的“市井道流”拒诸门外。跟天心关系密切的“驱邪院”则是四种道士类别之一,次序是天枢院、驱邪院、玉府和神霄。各类之内分为九品,每品有仿效世俗官僚的名衔。可见天心的正统地位到明朝就更加明确了。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苏海涵(Michael Saso)在看到的抄本道士手册里面有一个与朱权所述非常相似的“五类道士,各分九级”的记载。这个见于《道教源流》的系统跟《太清玉册》的主要分别,是前面添了一个称为“玉京”的类别。
相当于“北极驱邪院”的,苏海涵称为“北极”,并且解释说源于武当山,以玄天上帝和诸葛亮为主神。他在另一个地方提到有关的箓是《道藏》里面的《北极伏魔神咒杀神箓》。这个《道藏》中的文件,提到天蓬和黑杀两个驱邪的神灵,却没有提到“驱邪院”。而且从其内容看来,是由龙虎山的张天师授给道士保护其自身之用,而不是用于替人驱邪治病的。苏海涵是知道“北极驱邪院”这个名称的。但是在他笔下,“北极驱邪院”、“璇玑派”和“北极”派三者往往不容易分辨。这一点关系重大:他引用的主要材料之一——金允中的《上清灵宝》,我们已经提到过,对璇玑派跟对天心的看法完全不一样。把璇玑派和天心两者当成同一件事自然造成误解。
这种误解跟因为后世张天师对很多类型的道士都不加区别地发给神霄箓,就把他们当成宋代“神霄”雷法的后继人,是非常相像的问题。苏海涵提到的“五种道士”的记载,同样很难断定或之前的福建地区,是有天心的传授和使用的。
来自香港新界广府道士的抄本《道教源流》(内容跟同名的抄本不尽相同)就有“北极驱邪院”的名称,并且列出了崔、卢、邓、窦的姓氏。不过在这个文件里面,“北极驱邪院”是跟所谓三奶派的陈、林、李三位夫人连在一起的。在题为北极驱邪院的一段文字里面,崔、卢、邓、窦之前就是“三位夫人”,当指陈、林、李。在另一个场合,在“道统永传”的标题下,作者肯定了玄武、闾山九郎等性质很不一致的神灵之后,突然提出:
嗣后道学分歧而师巫日炽。黄老之教相(?)行,奶娘之法亦出。尽从,正道少行。故后人迷奉驱邪之院,至有夜中跳鬼之端。
这样看来,“北极驱邪院”这个名称是跟陈、林、李三奶的传统一起进入这个地区,受到原有的,已经包含闾山九郎这些“不纯正”因素的传统的排挤。但是这个比较后来的组合结果也被接受了:同一抄本的别的条目,都对它加以肯定。
同样,“北极驱邪院”在瑶人宗教传统中出现的时候,也是跟一些不属于经典道教的元素连同出现的。这至少在Lemoine报告的一个例子里面是如此。他说瑶人度戒者称为“太上奉行北极驱邪院通闾梅二教三戒”。看来在有关的瑶人传统里面北极驱邪院是跟“闾山教”和“梅山教”连在一起的。
天心跟三奶派或闾山、梅山派是在怎样一个环境里结合起来的,是未来的课题。本文对《道藏》里面的有关记载的列举只能作为准备工作。这些记载表明天心首先在五代末北宋初的中国东南部出现,北宋末以来被张天师等人接受为正统的一部分,直到明朝中叶仍然被视为最重要的道教正统咒法之一,其间它受到的批评恐怕是经典化过程的一部分,而并不表示天心本身跟所谓的“民间”或“俗文化”传统有特别密切的关系。我们更不应因为天心有若干受到批评的方面而断定它是“异端”,并把它等同于今天我们接触到的“俗文化”传统。
(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原載《華南研究》第1期,1994年7月。又載劉永華主編《儀式文獻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頁20-35。注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